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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5/6 18: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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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徐到窑镇那一年,我已经8岁了。

8岁正是上学的年纪,可我不用上学,窑镇的孩子们都不用上学。镇子三面环山,山上流寇和土匪日益猖獗,建起来的学堂连学生都没招满,就解散了。学堂变成了打谷场,所有的人都可以在里面进进出出,不必担心挨先生的板子。

先生都去哪儿啦?听大人们说,先生都四处谋生路去了。只有老徐,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也不愿意再飘零了。老徐来窑镇之前是干什么的,我不知道。但他来窑镇之后,大家都喊他臭秀才。

其实,最初喊老徐臭秀才的是乡约。乡约也确实有乡约的样子,穿一身四个兜的衣服,脑袋上严严实实地扣着一顶帽子。夏天是灰色的宽檐呢帽,冬天是灰色的貉皮棉帽,从来没有见他摘下过。整天跟屁虫似的拖在我后边的乡约的儿子狗蛋儿,有一次悄悄跟我说,其实他爸根本不喜欢戴帽子,戴帽子是因为他是个秃子,遮丑。

乡约是不是秃子我不关心,我好奇的是乡约动不动就从兜里变戏法般掏出一个手帕,遮住鼻子,然后摇着一只手说:“哎呀,脏死啦,脏死啦!”

“到底哪儿脏?”我问狗蛋儿。明明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怎么到了乡约嘴里就像踩着了屎壳郎?狗蛋儿附在我耳边悄声说:“我爸有洁癖。”我问了半天才搞清楚洁癖是怎么一回事。搞清楚了我就笑得前仰后合:“哈哈,敢情你爸的性格随娘们儿呀!哈哈哈哈……”

这么说,乡约喊老徐臭秀才就不奇怪了。乡约不但喊老徐臭秀才,还把镇衙门最脏的活儿派给了他——清茅粪。乡约说:“扫厕所,清茅粪,浇菜园。从出口到进口的工作都让你干了,够光荣吧?”

老徐就顶着这顶光荣的帽子,清起了茅粪。窑镇的路不好走,癞疤头似的坑坑洼洼,碰上刮风下雨,一步一打滑。但是茅粪不能不清理,不清理厕所就进不去人。于是,老徐就成了那条癞疤头路上的一道风景,整天塌着腰,拉着一辆清粪车,怕踩狗屎样在路上挪着步子。为了不让茅粪洒出来,老徐用木板把粪桶盖得严严实实。饶是这样,走过乡约的办公室,乡约还是会从兜里掏出手帕,遮住鼻子,然后摇着一只手说:“哎呀,脏死啦,脏死啦!”一群孩子也远远地跟在老徐身后,有模有样地学着:“哎呀,脏死啦,脏死啦!”

老徐不恼,老徐好像从来都不会生气,相反,他还很喜欢我们这些孩子。不忙的时候,他就冲我们招着手,让我们去他的那间黑屋子。大家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没人愿意去。老徐清了一天茅粪,窑镇的水又金贵,每天小半盆的洗脸水,一身臭味根本洗不去。

但是我愿意去。我一去,跟屁虫狗蛋儿也就跟着去。我们站在老徐的门口,看他用小半盆水上上下下擦完了身子,然后从床头的木盒子里,取出一个蓝布包,小心打开。蓝布包里是一个小巧的青花盖碗,盖碗上的花纹真好看,像是一朵一朵蓝色的云彩。我问老徐:“这是干什么用的?”老徐嘿嘿笑着说:“泡茶。”

老徐边说边开始秀他的手艺。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这么耐心地折腾一碗东西,那碗被老徐叫做茶的东西,经过半天的倒腾,终于露出了它的样子,青*透亮,暗香扑鼻。老徐端着盖碗,放在鼻子前闻了闻,轻轻呷一口,人就陶醉起来,就跟我偷喝了我妈的蜂蜜一个德行。

我伸过手,想夺了盖碗尝尝。老徐忙扭身遮住碗,惊叫道:“不能碰,这个不能碰!很珍贵的哟!”

他又拿了吃饭的碗,为我们泡了一点儿,但我却没有喝,那碗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味儿,实在是倒胃口。

老徐也不怪。老徐边喝着茶,边摇头晃脑地吟诵:“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吟完,老徐问我们:“知道什么意思吗?”我们摇头,老徐也摇头:“日之夕矣,羊牛下来。”然后就不说话了,好像“羊牛下来”是一件很让人痛苦的事情。

好长一段时间,我和狗蛋儿都在老徐清完一天茅粪,回到小黑屋的时候,站在门口看他泡茶,喝茶,吟那些半通不通的文字。有时候,还能看见他流泪,一边吟诵一边流泪,一副不知羞的样子。

后来,这事就给乡约知道了。乡约最初并不知道老徐喝茶吟诗哭鼻子,他只是在吃晚饭的时候,总是见不着狗蛋儿,问了一帮孩子,就找到了老徐这儿,就看到了老徐端着青花盖碗喝茶的样子。

乡约很生气,乡约自己也是这么端着青花盖碗喝茶的,这种悠闲这种雅好怎么能轮得到一个清粪工呢?他顾不上掏出手帕捂鼻子,三两步冲过去,夺了盖碗,看了看,瞪着老徐说:“看来清粪的工作还是太清闲了。哼!”

乡约鼻子里的那一声,短促有力,使他看起来更有了乡约的架势。哼完之后,乡约带着嫌恶的表情把盖碗丢到桌上,刚要转身,想起什么似的,又把抓盖碗的手,就着茶水涮了一涮,使劲儿一甩,然后扯着狗蛋儿的胳膊,走了。

老徐看着桌上零落着几片茶叶的青花盖碗,抿着嘴,沉默了漫长的时间,突然抓起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那个有着一朵一朵蓝色云彩的青花盖碗,一下子碎成了一地残渣。我惊叫起来:“嗳,不是说很珍贵的吗?”

老徐淡淡地冷笑了一声:“脏了。再珍贵也不能要了。”

一副生无可恋义无反顾的样子。

☆刊发于《小小说月刊》.10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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