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是一名天师,通过天师APP接了个小单,敬业的你当天就带着工具上了门。
将你引进门的顾客眉头深锁,神情看上去有些憔悴,不过并不颓废,那双眼睛像夜空里被点亮的两颗星,她将拖鞋放到路山池脚下:“麻烦路天师了。”
路山池也懒得说客套话,微微点头后,便开门见山道:“南小姐,你在网上说你家中有*,具体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说着,路山池就在屋里开始走动了起来,试图找到这间屋子的异常,这位顾客的家十分简洁,好似主人随时就要离开一般,看不到丁点儿生活的气息。
南柯跟在路山池身后正待开口,就看到这位穿着亚麻褂、看上去仙风道骨的麻杆天师视若无睹地走过地板上那半只欢腾的手掌……
啊,是骗子么?
南柯沮丧地用脚尖将那只**的手掌挑开,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掌用两根手指在地上来回飞奔,在撞了几次沙发后,跑进了她的卧室。
南柯移开眼神,她顺手捞了颗果盘上的苹果,咔嚓啃了一口,声音清脆:“……你当了几年天师了?”
“7年。”
“那你看不见*你是怎么当天师的?”
路山池背影仿佛卡带一般定在原地,几秒后,她缓缓地转过身,那双似笑非笑的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南柯的眼睛,她甚至还从容地冲着南柯笑了下:“你怎么知道我看不到*?”
……
(2)
南柯也不怵,眼前这位天师尽管比她高大半个脑袋,但身子却瘦弱极了,窗外的风吹过她身上宽大的亚麻褂,将亚麻褂吹得猎猎作响,尽管天师站得笔直,但整个人看上去却仿佛被吹歪了一般。
南柯:“因为我看得到啊。”
路山池意味深长地瞥了南柯一眼后,没有丝毫被拆穿后的恼怒,而是淡淡地说道:“放心,我不是骗子……”
扔下这句话,路山池继续探查了起来,她的步伐不疾不徐,脚跟先着地而后慢慢踩到脚尖,每一步的时间都相差无几,仿佛蕴含着某种韵律。
南柯叹了口气,不再盯着这人的背影看,而是靠在餐桌边开始讲述自己遇到的怪事:“我的职业是法医,一个月前,我被分到了一个碎尸案……”
“碎尸?”路山池重复着这句话,而后弯下腰从客厅窗帘下捞出一条项链,弯下去的身子还未完全直起,手便轻轻一扬将项链利落地甩向南柯,项链又快又准,不待南柯反应便落入了她的手心,“这是尸体上的对吗?”
南柯捧着那条项链还有些发愣,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是的。”
“继续。”
南柯还在回味路山池方才那个行云流水的动作,直到路山池出声催促,她才回神继续说道,“被碎尸的是位大学生,她本来是去市区的一户人家做家教,结果在小路上出了车祸,肇事者害医院,但也怕把她扔在那被人发现,所以就把她救到了车里,毁‘尸’灭迹……”
“她那个时候还活着对吗?”
“……嗯。”
“她告诉你的?”
“嗯。”
“你倒是讨他们喜欢”路山池打开冰箱,将脑袋伸进去左右看了看,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正有一根大肠正绕过她的手背顺着冰箱沿往下滑,经过南柯时,还用肠尾勾了勾南柯的裤脚,像一只猫咪。
“噢!”南柯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她用力跺了跺脚,“能别这样吗?”
“嗯?”路山池将头从冰箱里拿出来,疑惑地望着南柯,随后了然道,“‘她’在家?”
“是,这就是我找你们的原因,路天师,真可惜你没能看到,你打开冰箱的时候她的大肠刚从里面爬出来,还用看上去非常新鲜的肠嘴亲吻了你的手背。”南柯一边在路山池惊愕的目光中脱下自己的裤子将它恶狠狠地甩到垃圾桶里,一边咬牙切齿地说道。
“……”
……
(3)
“报酬翻倍。”路山池已经洗了五分钟的手,她甚至不舍得将手从水管下拿开。
南柯抱怨道:“你连*都没看到,你还好意思涨价?”
路山池不敢回头:“你能把裤子先穿上吗?”
光着腿的南柯看着路山池那一副别扭的模样,自己心底那点害羞反倒消失不见了:“你在害羞?”
路山池:“你这是性骚扰你明白吗?”
南柯:“……噢~明白了明白了,没事,我也是。”
路山池羞恼地在南柯看不到的地方咬了咬下唇,深呼几口气后,决定回归正题:“这*没有恶意。”
南柯强调道:“但她一直呆在我家。”
路山池抬眸细细打量南柯,这女人一头中长的利落黑发随意披在肩上,眼睛神采温萃有神,鼻子长而有肉,五官格局开阔,眉眼带笑,双腿白皙修长,看上去就很滑……总之这人是难得的好面相:“她不会害你,你的工作本就是帮死者伸冤,有功德在身,再加上你长期和尸体打交道,身上沾染了许多阴气,所以**才喜欢你。”
南柯听到路山池这话,先是一笑,继而叹道:“我知道他们是喜欢我,所以我才不怕,但是这次的已经在我家待了好几个星期了……我也只想你帮我把她弄走,倒不需要你灭了她……”
路山池思忖半晌,从怀里掏出一粒*色的佛珠,佛珠表面有一层柔光,是被僧人捻过一轮又一轮,听了一圈又一圈佛经后,才被岁月赋予的温润。
路山池道:“你将这个戴在身上,它就不会靠近你了。”
南柯:“她不需要投胎吗?你是不是需要超度她?”
路山池:“度不了,她不想投胎,而且,她同你还有些许缘分……”只是她算不出来,路山池没有将后半句话告诉南柯,她只能算出这女*与南柯缘分还未彻底了断,但再具体些,她却算不出,她已经许久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了。
……
(4)
路山池走了,带着南柯付的双倍尾金——尽管付钱的过程有些不太顺利。
南柯紧紧地握着钱不放,这可是她用来网购衣服的钱:“如果她又回来了呢……”
路山池狠狠地抽过那一叠钱,优雅地装进自己的上衣口袋,微笑道:“那你就来找我。”
凌晨3点。
路山池被南柯的电话吵醒。
“骗子,我就知道封建迷信不能信……退钱!”
“……她回来了?”
“她正在用她的肝扇我的窗户!”
“……”
“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在穿衣服,我马上就来,你别吓着她,这真是太神奇了!”
“……”
等到路山池赶到南柯家里时,看到的就是一脸哀怨的南柯:“佛珠根本没用。”
路山池走到窗边,尽管她什么也看不到,但还是努力地睁大了眼睛向窗外看去,她感慨道:“真是太神奇了,她不怕慧明大师的佛珠吗?”
窝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围成一座小山的南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演,继续演!骗子!
路山池指着窗户问南柯:“她还在吗?”
南柯望向窗户,她发现自从路山池进了这间屋子后,那片肝安静了下来,此时的它甚至还用肝尖冲路山池挥了挥肝。
要不是南柯有洁癖,她真觉得这*其实挺可爱的……
只是她是一个平时上班都会穿一套衣服带一套衣服,只要那天做过尸检,她就会从里到外将当时穿的衣服通通换掉的重度洁癖患者!就算有隔离服也不能让她安心!
试问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容忍大清早的一睁眼,就看到两瓣血淋淋的嘴唇和一条分了叉的舌头躺在她枕头边上叫她起床呢?!
南柯叹了口气:“她正在冲你挥肝。”
路山池神色愉快地靠着卧室的落地窗席地而坐:“你知道我为什么说她有意思吗?”
南柯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你坐到她的胸了。”
路山池:“……”
十分钟后,换上南柯睡裤的路山池站在地毯上:“……谢谢。”
南柯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睡上来吧,她不会上床的。”
“为什么?”
“有次她的嘴唇趴在我枕头上叫我起床,我哭了整整一天没去上班,那之后她就没上来过了。”
“……真体贴。”
……
(5)
“只有**在对你毫无丝毫恶意,并且还心怀祝福的时候,她才会不怕这些法器,因为法器不会驱逐善念……就像我今早说的,我没有感知到丝毫恶念,这位姑娘并不是恶*。”路山池靠坐在床头向南柯科普着为什么佛珠不起作用,她双手交叉放在被子上,这个十分正经的动作被她做出来,竟有几丝乖巧的味道。
南柯的表情看上去欲言又止,这幅纠结的模样逗笑了路山池,她说:“你想问什么?”
南柯:“想问……你看不到**是怎么抓*的?就靠感知恶念?”
路山池的笑容渐渐收拢。
室内安静了下来,天师的表情太过萧瑟,让南柯一时不知道是该先道歉还是先安慰对方才好。
许久,路山池才缓缓说道:“其实,我以前是能见到*的……”
天师这个职业,不看年龄不看入行有多久,只看天赋,有些人和孤*厉*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可能手段还不如天赋绝顶的新手……而路山池,便是老天爷赏饭吃的那一类人。
她其实从小就能看到*,只是那时她身上带着家里传下来的一枚玉佩才一直看不到,直到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她弄丢了那枚玉佩,才碰巧发现自己的世界里全是脏东西。
只是后来玉佩是找回来了,但是世界观也确实是碎了,一个远方亲戚听说了这件事,便跑到她们家里,收了路山池做徒弟,路山池天赋极好,不出2年便出了师,又用了1年,名声甚至超过了她的师父,只是那一年,她也遇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
“那个时候,我只信我这双眼睛……”
……
(6)
那时的路山池,接了一个单。
客户并不是某一个人,而是市里的公.安.局,那段时间,那里的警察都反应说自己总是在警局里见到一名女*,那女*长发飘飘好生美丽,只是她死时少了半张脸,风吹起发丝时便显得尤为恐怖,周身黑气森森,明显死前也有身负罪孽。
那个时候的路山池哪看得下去这个,手扬符落,当场便度了那位女*,然而又过了半个月,她才知道那名女*是警局里派出到*窝里的卧底,只是这种事,大多都无法善终。
尽管她没有染上*瘾,但听从上头的指令为了套取更多的情报,也不是没有牺牲过“无关紧要”的人,所以才满身罪孽……
而警察能看到女*,也只不过是女*被黑白两道都放弃后,心有不甘,所以才在警局徘徊罢了。
说完这些,路山池扭头正要跟南柯倒一碗自己的人生鸡汤,就发现对方正一脸震惊地望着她:“原来当年那个大.闹.警.局的天师是你!”
“大.闹.警.局?啊……确实闹了一场。”
当年的路山池还是个小愤青,她知道这事后,一边痛恨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度了那女*,一边又恨那些在办公室里坐享其成的废物……
“所以你就真的用符纸把那几个只抢功劳不做事的人扒光了吊在大门口吹了一夜的风了?”南柯有些激动地抓住了路山池的手。
当年那个事情闹得极大,虽说被吊在门口几个人官职都不低,但路山池这一手封建迷信玩得太好,他们根本找不出证据来抓,就算他们能随便找个借口关人,但这种手段不敢真用在路山池身上,谁知道这些天师有没有阴人的手段,只能发作了几个下属压下这件事后,便不了了之。
路山池轻哼一声:“岂止,我还把他们偷来的这些功德都用符纸写明后烧到了地府。”这几个人接下来的人生,运势绝不会好……只是自那之后,她便回家拿回了那枚玉佩,重新带在了身上。
身旁的南柯嘴里反复念叨着“那就好”,念了半晌,突然抽泣了起来。
吃鼻涕的声音将路山池从沉思中惊醒:“你…你哭了?”
南柯仰起头,按了按眼眶,等到眼泪彻底憋回去后,她才说道:“你知道那个被人割了半张脸的女*叫什么吗?”
“你认识她吗?”
“不算认识,我只知道她让我叫她安娘。”
……
(7)
安娘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正大光明地回警局,南柯能和安娘认识,完全是因为她有一次趁着周末调休去孤儿院做义工时,碰巧遇到了安娘。
那时,南柯也以为安娘只是个普通的好心人,后来聊天时才知道,安娘这十几年来,几乎每个月都会来这个孤儿院看孩子,她自己没孩子,赚的钱都供这些小孩上学了,最早的那一批,甚至已经上了大学。
那是南柯第一次和安娘聊天,不久后,安娘的尸体便被人发现,被派去做尸检的,正是南柯,在给安娘做尸检时,她见到了安娘的**,那时的南柯才知道安娘真正的身份。
自那以后,南柯便代替安娘,照顾孤儿院的那几个孩子……
“你知道么?这个赖在我家不走的这个女*,就是当年安娘接济的第一个孩子……她出孤儿院后,给自己取得名字叫安安。”南柯红着眼眶指着在地板上跳来跳去的那颗心脏,企图用轻松的语气说完这些,只是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就觉得好人没好报……”
——“你说世界上每天都死人,怎么尽死些好人啊。”
——“当时老师问我选法医物证还是选法医病理的时候,我怎么就想不开选了法医病理呢?天天看人死,我就觉得生活特恐怖……”
——“我觉得我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那么多种死法,我一个都没碰上……”
那晚,南柯哭着说了很多很多,好像把路山池当成了树洞,说自己好讨厌人、说自己比起人她更喜欢尸体、说自己原来有多么多么阳光,说世界有多么多么不好……
最后,路山池将南柯塞进被窝时,南柯的眼角还噙着泪花。
“真是……”
黑暗的室内响起一声轻笑。
路山池也钻进了被窝。
地毯上,那颗鲜红的心脏,静静地躺在那儿,而后渐渐地消失不见。
……
(8)
南柯家里的**悄无声息地走了,只是路山池和南柯的订单却还没结束。
为了赔偿南柯的精神损失,路山池不得不每个月都抽出几天时间,陪南柯去孤儿院。
孤儿院的小孩大多很安静,他们并非像人们想的那样阴郁暴躁、敏感易怒,相反,他们怯弱极了……
路山池将背包里的水果分给小孩,每一个人都不敢接,等发现路山池是真的想要给她们时,他们才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然后立即吃掉。
路山池轻声道:“慢点吃……不会有人和你们抢……”
但孩子们依旧快速地啃着手上的水果。
那天回家时,路山池的心情很糟。
南柯反倒笑道:“有时候我觉得我和他们一样。”
路山池:“什么?”
南柯:“他们是吃一口便赚一口,就算下一秒被人抢走他们至少也吃到了,而我是活一天便赚一天……”
路山池微微蹙眉:“你干嘛这么悲观。”
南柯:“哇,一年天,我要看一百多具尸体,平均每两天就死一个,50%的概率,谁知道明天会不会轮到我啊?!”
路山池的眉头皱地更深了:“50%……诶等等…你等等,总觉得你算得不对。”
南柯:“……噗。”
……
(9)
南柯30岁那年,路山池将自己脖子上的玉佩取下,放到了南柯的手里:“我们恋爱吧?”
南柯:“那为什么给我这个?”
路山池:“我想和你看到同样的世界。”
35岁那年,南柯对死亡已经看得很淡,她吃着路山池做的生日蛋糕,据说上面还有草莓摆了一个小小的聚福阵。
南柯的嘴角上还沾了一点奶油,她把蛋糕上的草莓拨到路山池的盘子里,用一种活腻了的沧桑语气对路山池说,能安安稳稳地活到这个岁数真是不容易,大家要好好珍惜。路山池看着电视新闻里正在播放的幼儿园持刀杀人案,坐到了南柯身旁,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40岁那年,南柯跪在路山池面前向她求婚,她说尽管她到现在都不觉得未来值得期待,但倘若意外真的要来,她想和路山池葬在一起。路山池后来知道,南柯前一周天天加班,是因为遇到了一个灭门大案。
真是一场有够不吉利的求婚。49岁那天,南柯生平第一次抽烟。
其实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平安活到这个岁数,她叼着烟站在马桶边,将半夜起床上厕所的路山池一把拉到自己怀里,路山池的脑袋就这么安安稳稳地搁在了南柯的头顶上,她迷迷糊糊地差点当场睡着,却因为南柯的话瞬间惊醒。
她说:“能和你一起度过这二十七年九千八百五十五天,我觉得没有一天是虚度。”
这听起来像遗言的话,将路山池吓得睡意全无,她低头望去,南柯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哀伤,路山池忍不住轻轻搂着她,抱着她摇啊摇,温柔地问道:这次又遇到了什么啊。她说:“我更年期到了。”
……
(10)
这下是真的完了。
……
本来只是今早发在微博上的一个小梗
但很多人说想看,我就写成短篇好了
……49人生一大坎啊……
一本小簿49人生一大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