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午夜男
01
揉了揉肿胀酸痛的眼睛，抬手看表，已经夜里11：30了，缓慢起身，有些僵硬的身体，犯酸的腿，都在抗议我的加班。
关掉电脑，洗澡睡觉，洗澡时，脑子里还在想这个标书有没有遗漏之处，与竞争对手比较，我们的优势有没有完全呈现出来。
这时，电话响不停，匆匆结束洗澡，一看，未接电话8个，全是老婆打来的。
心里莫名烦燥，以往的经历来看，她的电话不是抱怨就是抱怨，一说起来跟开了闸的水龙头，哗哗不停，但凡我一次未接她电话，接下来几天，都不得安宁。
在外人面前，包括我爸妈眼里，她勤俭持家，孝顺公婆，与邻里相处和谐，唯独在我这里，她“与众不同”。
我没有回电话，一键关机睡觉。
02
一大早，我正主持晨会，电话又不停地震动，不用看一定是我老婆，昨晚我没接电话，她催命似地连环打。
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把坐在旁边的徒弟骂了一通，说他办事不力，业绩一直不温不火，公司不养闲人，我也带不动他。
会计老王是公司的老人了，示意徒弟去给我倒杯水。
我拿起手机一看，是儿子的号码。
这个时间段儿子应该在学校上课，怎么会给我打电话，况且他昨天考完数学，因为没考好，晚上9点还跟我沟通过。
我赶忙回拨过去，关机了。
我心里想，这孩子，一定是偷偷将手机带到了学校，误操作拨错了电话。
这时候，老婆的电话又打了进来，看着一屋子望着我的人，见我回头又尴尬地笑笑迅速低头的样子，我关了手机，继续开会。
二小时后，从会议室出来，前台给我一个号码，让我务必回电话。
熟悉的数字，无奈的叹息，我给老婆回了电话。
没等我说话，先听到了嘤嘤的抽泣声，接着是带着咆哮的怒吼声，隔着电话我都能感受到老婆的愤怒。
我早已习以为常，将电话拿离耳朵，狂风暴雨来临，我仍保持屹立不动的态度。
这样的怒吼又不是第一次，有一丁点事在她心里都装不住，不吐不快，我就是她的垃圾桶，随时想倒就倒，也不管我是否能装下。
你是死了吗？打一晚上电话都不接，这个家，你是不是不想要了，不想过，你早说啊，我也不想过了。
你说完没有，我还有事，没你那么闲。
就你忙是吧，你儿子没去学校，电话也联系不上，你管不管。
03
我突然心里一惊，早上那个未接电话，难道不是儿子拨错了，是有话要跟我说。
我松了松脖间的领带，快速走回办公室，关上门，告诉妻子，先不要急，儿子给我来过电话，说明他没事，我现在持续拨打儿子电话，你去学校好好了解下情况。
我在焦急中不停拨打儿子的电话，始终关机，我又给我在老家的发小和同学打电话，让他们去我家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我坐立不安，开始回忆前一天儿子跟我通话时，聊天的内容和语气，反复推敲，没有异常啊。
他当时心情轻松，还说自己正努力适应新换的数学老师，一次考差了没什么，下次追上来就是。
这么懂事听话的孩子，怎么才过了一天，招呼不打就玩消失。
我在焦虑中，订好了当天傍晚回老家的机票。
期间，老婆一小时给我报告一次，未联系上儿子，要不要报警。
就在我去机场的路上，儿子给我打来了电话。
告诉我昨晚被我老婆训了一小时，一直不停数落他，说他没认真学习，考试考那么差，以后肯定考不上大学。
所以他心情郁闷，给我打电话又没接，就翘课一个人在公园坐了一天。
我不知道儿子是怎么想通的，只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看不惯老婆的一言一行，她脾气一上来，训我就跟训孩子一样的。
无数次，我都有想离婚的念头，特别是休年假在家的时候，这种想法尤为强烈。
04
我今年46岁，私营公司驻广州分公司技术负责人。
结婚20年来，一直跟家人过得两地分居的日子，每年长假和春节会回家，其余时间，就是我一个人在广州。
我们是相亲认识的，我老家在三线城市，双职工家庭，从小在家属院长大，到了适婚年龄，自然而然，周围热心的叔叔婶婶就自发给我张罗对象。
我的妻子，就是邻居张姨的远房侄女。
我在大学里谈过一次恋爱，毕业后，女朋友回了老家，父母不愿意我过去，也就分开了。
在爱情观里，我一直比较理智，没有轰轰烈烈，只有平淡如水。
从结婚起，妻子就全职在家，照顾父母，带孩子。
她特别善于交际，是个热心肠，邻里相处很和谐，就是嗓门比较大。
每次我回家，还在楼下，就能听到她在五楼说话，语速又快又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播音员。
我们有两个儿子，大的上高二，小的上小学三年级。
年轻时，我们也有些小甜蜜，工作之余会发发信息，互问近况，说一些我想你之类的话。
每次我发出去，半天她也不会回一条，很多时候，我发了四五条，她就回一条，还只有简短的三个字：我在忙。
远在千里之外的我，想不出，她有什么好忙的，不就是带带孩子，收拾收拾家吗，又不上班。
后来，我也懒得发了，改成一天一个电话，每次电话，说得最多的就是孩子今天又没好好吃饭，没听话，她如何累。
除了这些，没有别的，每天都是相同的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连电话也懒得打了。
我们之间，除了每月我定期往她卡里转钱，她收到后告诉我钱到帐了这一句话外，没其它的交流。
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交流障碍了。
05
有天，我跟几个同事小酌了几杯，微醺，东扯西聊，我们聊到了各自的家庭。
一个同事抱怨，自己老婆太黏人了，一天要打十几个电话，每到一个地方出差，必须录房间的全景视频给她看，随时都在查岗。
我笑笑说，还年轻嘛，说明她爱你啊。
诉苦的那个同事摆了摆手，拿起酒瓶饮而尽，无奈地叹了口气。
另一个同事接着说，你老婆只是查岗嘛，我老婆是天天跟我妈吵架，吵完了打电话来抱怨，一说就是几小时，我耳朵都塞满了。
几个同事都起哄，说难怪你宁愿出差，这要是在家里，你不止耳根不清静，更会成为夹心饼干，两面都不甜。
有个同事问我，升职这么快，嫂子一定是将后方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你没后面之忧的。
我笑了笑，没回答，算是默认，又自顾自地喝起来。
这个同事说得没错，我老婆在我父母眼里，特别孝顺听话，邻里街坊都说她热心，孩子们都认为她是好妈妈，在我面前除了偶尔会抱怨，多数时候都是不咸不淡的几句话。
吃饭了没？吃的啥?有没有吃饱。
接下来就是沉默，安静得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每当这时，我就借口有事挂电话。
我感激她沉默，换来了我职业的飞跃，可我们之间，总感觉差点什么，直到休年假，我才明白，我和她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06
这是我工作近20年来，第一次休年假，我选择了暑假休年假，是有双重考虑的。
儿子不愿意跟妻子说话，两人一直冷着，小儿子在学校调皮捣蛋，老师的电话打到我这里，我已经安排好了旅游路线，就等休年假带着他们出去散散心，缓和一下关系。
回家那天晚上，我刷牙，发现牙膏挤不出来，问我老婆新的牙膏放在哪里。
她说那有什么新牙膏啊，这还能挤出来，你对折试试。
我将那瘪得像一张纸的牙膏，狠狠地砸在洗水台上，双手撑在台边上，尽量压低声音说。
为什么我每次回家，牙膏都是这样，你是在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吗，我们家有穷到这份上吗？我一个月给你二万，你连牙膏都买不起。
她反而笑了，说我矫情，不就是一只牙膏吗，用得着发火。
然后她拿来一支铅笔，将牙膏皮卷在上面滚了好几圈，挤了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牙膏，递给我。
刷吧，剩下的还能用二次呢。
我享受有质量的生活，她是一切对付着将就。
07
第二天，她6：30就起床去买菜，把我和两个孩子都吵醒了，我提醒她，今天全家要自驾游，吃完早饭就出发。
她说自己习惯了早起，不习惯在外面吃早饭，坚持在家里吃。
然后她出去买菜了，等她回来，已经快10点了，我和孩子坐在客厅等她，她跟没看见似的，拿起围裙进厨房做饭。
老二大声喊，妈妈，我们该出发了。
她突然大声吼孩子，你暑假作业都没做完，那里都不许去。
儿子看着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老大坐在沙发上，抱着枕头，黑着脸，就像暴风雨来前的满天乌云。
我赶忙去厨房带着恳求的口吻商量，昨天我不是跟你说过，今天一起带孩子们出去散心的吗，再说了，暑假还长，做作业来得及。
她手里正拿着芹菜，往我面前一晃，芹菜叶子扫到我眼睛里，很生气地吼我。
你从来不管他们，回来了就装好人，没有我的允许，作业没做完，谁都不准出去玩。
最后，我执意带两个孩子出门玩了。
08
我休年假的那一周，从早上吵了那一架后，我们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老大喊她妈妈，她面无表情，轻飘飘地来一句。
喊我干嘛，我不是你妈妈，你听你爸的，你跟他走。
老大眼里含着泪，默默回了房间，我跟她沟通，孩子大了，不能再跟小时候一样了，你要把他当成年人对待，有事，好好沟通。
沟通什么？他懂什么，你看他成绩什么鬼样子，你倒好，眼不见心不烦，到头来，管他们的还不是我。
在教育孩子方面，我真的跟她存在很大的偏差。
我认为孩子应该张弛有度，一次考差不算什么，既然孩子知道总结和反思，就一定会追上来。
放假了，该玩的时候玩，该学习的时候用心学习，我们的生活不全是学习啊。
她不赞成我的观点，认为我就是想讨好孩子，宠溺他们。
09
休假最后一天，发小约我晚上去吃烧烤。
快12点了，接到她电话，问我是不是准备晚上不回家了。
我说人都还没散呢，很快就回去了。
隔着电话，她大吼大叫，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出差也就算了，好不容易回来了，也是在外面晃，要是不想过了，就离。
几个发小，望着我，咬到嘴巴里的肉都忘了嚼。
因为，我不小心打开了免提。
坐我旁边的发小，拿起一瓶啤酒，跟我碰了碰，掩饰尴尬地自顾自喝了起来。
不管她有没有吼完，我直接挂了电话，低着头，不敢看别人投来的同情的眼光。
我们一瓶接一瓶地喝着，都当没听见似的，默认开启回亿小时候。
那一天，我真的动了离婚的念头。
以前，她对我淡淡的，反正我也淡淡的。
可现在，我想改变，她比我变得更快。
我们根本就是三观不合。
10
回广州后，我每天坚持给老大打电话，从他那里能知道家里的近况。
跟老婆，也就没有什么联系，我想，就这样过着吧，我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躲开家庭的纷纷扰扰，一心扑在工作上，原来是这么幸福的事。
一周后的傍晚，我爸给我打电话，让我赶快回家，我医院。
我赶忙给我老婆打电话，让她先过去照顾着，我会尽快回去。
打了十几次电话，都没人接，我焦急地来回踱步，拳头握紧又松开。
可她的电话始终没人接，我爸的电话不间断打来，我妈脑出血了，需要手术。
再打她的电话，关机了。
我又分别给老大和表哥打电话，幸好，表哥接电话了，老大的手机关机。
医院安抚受惊吓的老人。
所幸，手术完，我妈醒了过来，只是，余生，可能要在床上度过。
直到第二天，我老婆的手机仍然关机。
11
表哥去我家后才知道，我老婆的手机，前一天接老二时，丢了。
我从广州飞回去后，在病房里看见了我老婆，她正在喂我妈喝小米粥。
见我怒气冲冲的进去，她放下碗，拉我去了走廊。
我用力甩开她的手，问她怎么回事啊，手机偏偏这个时候丢了，成心的吧。
她没说话，眼眶有些泛红，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昨天我们这里下暴雨你知道吗？我骑着电瓶车接老二，风大雨大，我们连人带车翻进了沟里，可能是那个时候手机被甩出去了，我没发现。
那你回家了总应该联系下我吧。
说完，我伸手拂了下她额头的碎发。
她一把打开我的手，这时，我才看见，她左手掌缠着纱布，隐隐渗出有血。
她声音有些哽咽，你的电话不是没人接就是关机，我早就习惯了自己解决所有问题，再说了，我们一个星期不联系，才是常态。
12
在我妈住院期间，很不幸，我爸的心脏病犯了。
我楼上楼下地来回跑，陪做检查，抽血，拿单子，交费，常常是一手接着公司的电话，一手搀扶着我爸，在各个检查室之间穿梭。
我爸妈住院的第七天，我因一个技术参数的错误，让公司损失了一个大的订单。
那天早上，我被领导训着，不停地点头嗯嗯嗯，说着抱歉的话，我妈突然尖叫起来。
我寻声望去，她唯一能动的左边，整个支棱起来，左脚不停地踢被子，嘴里哇哇在叫。
她尿床上了。
她是个有洁癖的人，她绝不允许自己睡觉的床上，有异味，有污物，所以，她受不了，她要尖叫，哪怕这是她自己造成的。
我拿着电话，听着领导的责备，给我妈换裤子，换床单，我妈在那喋喋不休，责备我没尽心，只知道忙工作。
挂完电话，我没忍住声音有些大，告诉我妈，以后提前说，我给拿尿盆。
老太太瞬间哭了起来，拍打着床，说我不孝，说我嫌弃她。
13
这时，老婆来了，她一如既往，带了我妈最爱的小米粥，轻声细语安慰她。
妈，你饿了吧，我喂你吃饭。
我妈立马闭上了嘴，笑脸相迎地吃饭，还夸儿媳妇做的饭好吃。
老婆看我眉头紧蹙，跟我商量，要不，医院照顾两老人，我负责接送孩子和做饭。
我只接送孩子，不会做饭。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老婆反而不吼不闹了，同意了我的无理要求。
那十几天，医院忙完，又买菜回家做饭，没有跟我抱怨，整个人还精神饱满。
从我妈的口中得知，这十几年来，我爸妈已经不是第一次住院了，而我完全不知道。
看着她进进出出忙碌着，我问她，之前我爸妈住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怎么忙得过来。
你工作忙，要负责挣钱养家，我能搞定的事，尽量不打扰你。
老婆说这些时，风平浪静，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工作20年，年年先进个人的我，第一次，没有拿到年终奖。
14
原来，我一心想离婚的念头，被父母的突然住院打得稀碎。
现在，我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越想越害怕，害怕老婆跟我提离婚。
多少个电话不接的日夜，都是她仿徨无助烦闷的时候，作为她唯一精神寄托的人，却拒她于千里之外，连个声音都不给她。
她应该是从期盼，期待到灰心，到绝望，所以，她的性格也变了，从沉默到对着我歇斯底里。
我因为她一夜电话未接，都焦虑万分，手足无措得毫无头绪。
照顾了一次病人，就弄错数据搞丢订单。
在家里十几天，我就焦头烂额，比起她的付出，我这20年来取得的成就渺小得不值一提。
她嫁任何人都能吃饱饭，为什么要跟着我过着丧偶式的生活。
我抱怨每次回家牙膏都是见底的，仔细想想，我本就几个月才回一次家，正是用完的时候。
我真的后怕，很庆幸当时她提离婚时，我没有将错就错。
我跟她商量，要不我回来工作吧，挣得少点，至少家里能照顾到，你也不至于那么辛苦。
15
她还是语气淡淡的，冷淡得让我有些吃惊。
算了吧，一家人都靠你吃饭呢，房贷，两个孩子还要上学，父母也老了，趁能挣钱的时候再拼几年吧，有空的时候，多回几次家。
我怕你一个人太辛苦。
20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早就习惯了，熬一熬就过去了。
现在，我仍然在广州飘着，心境却与往日不同了。
我会每天晚上跟孩子老婆视频，听孩子说在学校的日常，听她唠叨再忙也要好好吃饭，要吃饱吃好，不能对付。
只有听着这些，我才觉得踏实。
对于她偶尔打来的抱怨电话，我也尽力安抚，我最怕听她说我们离婚吧，我不想过了。
失眠的夜晚，我会对着天花板发呆，思考着，到底怎么样才能改善现在的关系，怎么样的婚姻，才是理想的婚姻。
无解，却停不下来思考，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害怕听到离婚两个字，我真的离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