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丽克借用《圣经》里的相关素材,而非演绎、传达《圣经》。实际上,当她的《野鸢尾》出版后,格丽克曾收到宗教界人士的信件,请她少写关于神的文字。
瑞典当地时间10月8日下午1点,瑞典学院将年度诺贝尔文学奖颁给美国诗人露易丝·格丽克,“因为她那毋庸置疑的诗意声音具备朴素的美,让每一个个体的存在都具有普遍性。”
“朴素的美”这个词,对诗来说,应该是一种最正常不过了,但在今天这个紊乱,变化飞速,国家主义盛行,个性傲然,大话漫天,人与人关系紧张、互相戒备的时代,显得尤为珍贵。
经常有人问,诗是什么?答案有几百种。按照我的认识,诗是直觉的产物,诗人就是唤醒(与训练直觉),接近事物的本质。
格丽克在美国,她是当今诗坛耀眼群星中夺目的一颗,也是艾米莉·狄金森、西尔维亚·普拉斯、玛丽安·摩尔、伊丽莎白·毕肖普之后,当下最杰出的美国女诗人。她的诗以女性直觉揭示了世界与人类困境的本质,致力于重建与生活的关系。与大多数女性诗人温情、自我、感性相比,她在保留日常经验的同时,朴素、镇静、沉思和平衡感,显出冷峻、宽阔、神秘与深邃的境地,散发着野鸢尾花一般的神秘气息。
01
上帝选民身份既是荣耀也是阴影
格丽克年出生于纽约一个匈牙利裔犹太人家庭。祖父来自匈牙利,对家里的土地充满了梦想,但不善料理:当收成欠佳、牲畜死掉以后,他来到美国,开了一家杂货店,祖母比较强势。父亲出生在美国。格丽克有5个姑妈(格丽克认为,暴躁和固执己见的女人)。母亲是个尊敬创造性天赋的女性,毕业于韦尔斯利学院,在创造性方面,格丽克得到了父亲的基因——父亲拒绝上学,曾经想当一名作家(在母亲眼里,他是一个富有灵感的思想者),但没有坚持下去,后与妻弟一起投身商业,相当成功。
母亲一直给予格丽克的创作赞美与鼓励,读她在学校的文章;母亲的表扬伴随着格丽克长大。
格丽克不到三岁,就已经熟悉希腊神话。从儿时起,她读莎士比亚诗歌,后来读布莱克、叶芝、济慈和艾略特的诗,这成为她通往诗人之路的巨大营养。一个儿童就能意识到那伟大的人类主题:时间,它哺育了失落、欲望、世界的美(相比我们对儿童弹弹钢琴、背背古诗的培养,应该感到汗颜)。
5、6岁光景,格丽克写诗,
流露着天才的模样:
如果猫咪喜欢煎牛骨而小狗把牛奶吸干净;
如果大象在镇上散步都披着精致的丝绸;
如果知更鸟滑行,
它们滑下,哇哇大叫,
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那么人们会在何处?
10岁前后,格丽克开始迷恋绘画,但随后她认识到自己正处于对画布的想象的尽头,于是放弃了。
17岁那年,格丽克因厌食辍学,她在文章中写道:“到青春期中段,我发展出一种症状,完美地切合于我灵*的需求。我有巨大的意志和无我的资源。那时,像现在一样,我的思想倾向于从反面来界定它自己;如今仍然是特征的,在那些日子里是单一的性格。我无法用任何日常的实用的方式,说出我是什么,我想要什么。我能说的是‘不’:我看到以明确的边界分隔自我、建立一个自我的方式,是让自己反对其他人已宣布的欲望,利用他们的意志形成我自己。这种冲突自行上演,与我母亲形成激烈斗争。”
接下来,她开始为期七年的心理治疗。曾进入莎拉劳伦斯学院、哥伦比亚大学,但均未毕业。
心理问题,对普通人而言是一种恐惧病体,而对格丽克而言,是创作诗歌的独特感受以及灵感来源,可惜很多人并没有看到这点。
当时,格丽克通过写诗保护自己。后来,她回忆起那个时期的诗作,认为“我正在写的诗是狭窄的、中规守矩的、静止的;它们也是不染世俗的、神秘的。这些品质是起决定作用的。糟糕的是,到我开始分析治疗的时候,我停止了写作。”
苏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中写道:“阅读帕斯捷尔纳克的诗作,就如同使嗓子变得干净、呼吸变得有力、肺部真气充盈;这种诗歌必定是健康的,对结核病是一种很好的治疗。在当代,还不曾出现比这更健康的诗歌。它就像是在喝过了美国听装牛奶后再去品尝koumiss(俄罗斯乳酒)。”
在哥伦比亚大学,格丽克在利奥尼·亚当斯的诗歌班注册学习,后来又跟随老一辈诗人斯坦利库尼兹,开始诗歌写作和诗歌治疗。年,格丽克出版处女诗集《头生子》。
早期,她的诗歌受自白派影响,显露出一种激烈而愤怒的多血质(瞧瞧,她早年的厌食、抑郁跟多血质血型交织一起),诗人就是青春期被自我唤醒的人。
年,格丽克至今著有十二本诗集和一本诗随笔集,遍获各种诗歌奖项,曾于年和年分别获得普利策奖和美国国家图书奖,其他还荣获全国书评界奖、美国诗人学院华莱士·斯蒂文斯奖、波林根奖等。
格丽克现居住在马塞诸塞州剑桥市,除了诗人身份外,她还是耶鲁大学的一名英语教授。
02
“让人震惊于她的疼痛”
“敏锐”是一个诗人进入乱世的先决条件,是一个优秀诗人必备的能力,尤其她发现世界并不美好之际,她要坦然承认世界的现状,而不用自我幻觉。这同样需要勇气。
只有低劣的诗人仅仅是歌颂,屏蔽世间的所谓不美好(而这恰恰是生活最有质感的部分),或者重复陈词滥调以及滥情(当下现代诗歌中有很大部分是滥情或过作个性)。
我要告诉你些事情:
每天人都在死亡。
而这只是个开头。
在第一本诗集中,她即宣告:“出生,而非死亡,才是难以承受的损失”。从第一本诗集开始,死亡反复出现,到年第五本诗集《阿勒山》,则几乎是一本死亡之书。第六本诗集《野鸢尾》转向抽象和存在意义上的有死性问题。此后的诗集,死亡相对减少,但仍然不绝如缕。与死亡相伴的,是对死亡的恐惧。当人们战胜死亡、远离了死亡的现实威胁,就真能摆脱对死亡的恐惧、获得安全和幸福吗?格丽克的诗歌给了否定的回答。
除了“心理问题”外,“犹太人家庭”既是格丽克的自豪,但同时也有阴影。如祖父和父辈,美国犹太人是种族主义最严重的民族,他们意淫于其祖先与上帝的约定中,认定自已是最优秀的上帝选民。这种民族虚无主义是格丽克所反感的,但她无法隔断。“美国资本主义社会是犹太人的温床”。格丽克用诗却批判了自我。这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幻想》一诗收录于诗集《阿勒山》,作品融神话与《圣经》于一体,关于孩童、家庭、爱,以及历史和童话。此诗探讨一次家庭的变故,逝者的离去给生者所带来的悲痛、孤独及无助。
03
诗人独处与家庭关系的解体
一个敏感诗人意味着她的精神性过于洁癖,格丽克就如此,她是所谓“高级生活”的精神依恋者——面对人类,这类人实在是很小部分,但他们对应着未来人类灵*与精神的困境。
格丽克曾结过两次婚,有两任不同类型的丈夫,但均以离婚告终。对诗人来说,如果婚姻只剩下互相折磨来维持,敏感的神经就会崩断,还是放弃,哪怕孤苦艰难,至少还有自尊与自由,也有爱世间其他事物的可能。
诗人是适合独处的。
格丽克诗中少有幸福的爱情,更多时候是对爱与性的犹疑、排斥,如《夏天》:“但我们还是有些迷失,你不觉得吗?”她在《伊萨卡》中写道:“心爱的人/不需要活着。心爱的人/活在头脑里。”
格丽克的情感够深、够痛,她把自己的失败婚姻、不幸家庭幻想成一次死亡,呈现出她内心深处的痛苦、孤独、不舍。然后,尽管留恋,终究还是离去。
格丽克的诗长于对心理隐微之处的把握,早期作品具有很强的自传性,后来的作品则通过人神对质,以及对神话人物的心理分析,导向人存在的根本问题,爱、死亡、生命、毁灭。
《直到世界反映了灵*最深层的需要》充分代表了格丽克诗作冷峻、宽阔,并沉静的一面,体现了“灵*最深层”这种老派又别致的一面:家庭尽管解体了,但世界依然。
你听到这个声音了吗?这是我心灵的声音;如今你不能触摸我的身体。它已经改变过一次,它已经僵硬,不要请求它再次回应。像夏日的一日。出奇地安静。枫树长长的树荫,在砾石小路上近乎紫色。而夜晚,温暖。像夏夜的一夜。
04
来自《圣经》、古希腊、古罗马神话的启蒙
希腊罗马神话、《圣经》、历史故事等构成了格丽克诗歌创作的一个基本面。如作为标题的“阿勒山”、“花葱”(雅各的梯子)、“亚比煞”、“哀歌”等均出自《圣经》。《圣母怜子像》、《一则寓言》(大卫王)、《冬日早晨》(耶稣基督)、《哀歌》、《一则故事》等诗作取材于《圣经》。
在《传奇》一诗中,诗人以在埃及的约瑟来比喻她从匈牙利移民到美国的祖父。最重要的是,圣经题材还成就了她最为奇特、传阅最广的诗集《野鸢尾》()。这部诗集可以看作是以《圣经·创世记》为基础的组诗,主要是一个园丁与神的对话(请求、质疑、答复、指令),